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给红颜正式名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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樱桃却正儿八经说:“凡间哪里来那么多的仙女?这里又不是玉皇大帝的皇宫。”

红颜笑道:“宫里的娘娘们,不都是天仙一样的人吗?”她将缝补好的袜子收起来,打开柜子时,瞧见用包袱皮整齐包裹着的氅衣,这是皇帝的东西。

那一晚,红颜说等她洗干净了就还给皇帝,回来后才发现这不现实,这么大一件厚氅衣,或洗或晒都是大动静,必定会被别人看见,红颜当晚就放弃了。可一直搁在这里也不好,御用的东西都是有规矩地收着的,放在她这里算怎么回事呢。

“姐姐。”樱桃突然跑来,红颜匆匆关上了柜门,问她什么事,小姑娘撒娇道,“不如到时候,姐姐带我去看看秀女们进宫是什么模样的,是不是仙女下凡,不就知道了?”

“你不怕再遇上什么人,不怕又挨打?咱们还是不要到处乱走的好。”红颜道,其实是她自己不愿意出去见人。

“可我想着,就是自己太没见识太不懂事,才会碰上那种麻烦。”樱桃很认真地说,“那晚爷爷以为我睡着了,在边上说,早知道该让我多长点见识,不明白这皇宫是个什么地方,就没法儿好好活下去。姐姐,我知道,其实我将来就是你的宫女,应该是我来保护姐姐,你再等我几年,我就长大了。”

红颜拍拍她的额头,嘴上没说,心里却想,不长大多好,和公公也不会老去,能永远护着樱桃。而她若也不曾长大该多好,也不会进宫,也不会遇上这么多的麻烦。想到这些,红颜突然惦记起了父亲,记得和公公前几日提过,说父亲这一次也会参与选秀的事,才忙完了正月,内务府又不得闲。

转眼已是二月中旬,在京和各地的秀女都已到齐,户部呈报与皇帝,经皇帝批阅,三月初一定为初选之日。那一日,便由秀女所在旗之参领、佐领、骁骑校、领催、族长及本人父母或亲伯叔父母兄弟之妻,亲自带秀女送至紫禁城的神武门,由户部交至内监引阅。

寿康宫中,裕太妃因有心为自己的儿子选一位侧室,便要宫人留心选秀之事。此刻正与其他人在寿祺太妃跟前说闲话,去打探消息的人归来,说第一轮检选已快结束,自然是筛去了许许多多的人,留下的秀女里头,数两位叶赫那拉氏家的小姐,最最出挑。

寿祺太妃问:“叶赫那拉氏,哪一家?”

叶赫那拉氏,亦称纳兰氏,寿祺太妃当年,康熙爷宫里的惠妃的娘娘,就是纳兰家的女儿。她的堂兄弟纳兰明珠,曾是康熙朝的重臣,只是纳兰家自从明珠犯了事,加上大阿哥被康熙爷圈禁的下场,这么多年来早已不复当年辉煌。

但纳兰一族辉煌时期,族中子弟多与皇族婚配,福晋中不乏王府郡主,与皇家牵丝绊藤,也因此不至于太过落魄,不仅明珠的孙辈依然在朝堂任职,如今也轮到他的玄孙来参加宫廷选秀。

众位听说这两位,真的是明珠的玄孙,都觉得十分新奇。寿祺太妃笑道:“我当年还见过明珠呢,那可是一朝君臣的传说,明珠虽有罪,但昔日于朝廷之功不可抹杀,再者惠妃娘娘得以善终,数起家中祖辈,这两孩子也算是出身显贵。”

裕太妃眼中微微有光芒,不知能否为儿子选其中一位,毕竟同族姐妹同一时期入宫的先例极少,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,太后可能也不会应允两人同时入选,她心想着若是其中一人能配给她的儿子弘昼,姐妹做了妯娌,对儿子的将来必然有好处。

温惠太妃却是道:“说起来,皇上的后宫出身都平平,太后似乎一直不甚满意,这一次她必然是要好好挑选了。”

且说初选和复选,皇帝与太后、皇后都见不到秀女,但秀女们的大致情况,还是会送到内宫,太后也听说叶赫那拉氏来了两位年轻女子,这日帝后都在跟前,太后便问:“你们富察家,怎么没有女孩子应选?本家没有适龄女子,旁系的女孩子,也不来吗?”

皇后回道:“早在造册时,已将她们剔除,这也是皇上的意思。”

弘历在一旁解释:“当时觉得没什么要紧,没有向额娘禀告,额娘是觉得不妥当吗?”

太后一笑:“倒也不是,不过这一次既然有几位出身显贵的秀女,皇上要仔细看着。宫里几位的出身,你们也都知道,如今只有娴妃能为皇后分担一些事,其他几位为何做不到,还不是因为出身低微,不像娴妃,在家中早有教导,如今才扶得起来。皇上这一次,若选几位贤能之人入宫,也好为皇后分忧。”

“皇额娘的话儿子记着,只是贤能与否,单单看一眼只怕分辨不出。”弘历笑道,“还是入宫后,要额娘多多提点指教,安颐不正是您一手教导的吗?”

皇后微微一笑,附和着皇帝的话:“还是要皇额娘劳心。”

太后含笑不语,心中则明白,这纯粹是恭维的话。安颐年幼时被选中后,多年一直是由皇后亲自教养,彼时的熹妃任何事都只是从旁辅助,她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教养过,如何调教儿媳妇。

“皇额娘,儿臣与皇上来,是另有一件事,想请皇额娘做主。”皇后说着站了起来。

太后示意她坐下,问:“什么事,你们这么严肃。”

皇后道:“儿臣的弟弟傅恒,早已在婚配之龄,早年为家父守孝,没能顾得上成家,这两年又有马齐伯父作古,一年一年,他的婚事就耽搁下来了。儿臣想着,若是这一次能由皇额娘出面,为他选一位秀女赐婚,必是富察家无上光荣。”

弘历笑道:“安颐非要额娘出面,说比儿子选的更体面,不如额娘就成全她。”

太后微微一笑:“能与富察家相配,必然要出身高贵,我方才还说,要把出身好的留给皇帝呢。”皇后赔笑道:“不看什么出身,额娘选的必然就是好的。”

“我自然会好好斟酌一番,既然你们求我一件事,不如我也求你们一件事。”太后面上带了几分威严,连皇帝也微微皱眉。

“额娘说一个求字,儿子无地自容。”弘历亦离座起身。

太后道:“和敬那晚责打宫女的事,小丫头自己给我说清楚了,你们也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,可真的没事吗?”

帝后面面相觑,垂首不语。

太后叹息:“日子还长着呢,紫禁城就这么大,她躲在寿康宫不照样惹事?我不怪她,可她的确是是非,你们心里最明白。如今新人入宫,皇帝要多多眷顾新人,就不要再惦记什么红颜了。过几天就把她送去瀛台,也不必劳作,照答应的分例养活她,在那里终老。”

皇后目光直直地看着地毯上的五蝠花纹,顺口说道:“这些年皇上只在圆明园与紫禁城往来,瀛台极少去了,皇额娘的安排很好。”可顿一顿,她立刻就说,“但多此一举,特特把人送去瀛台,皇上就会记着瀛台行宫里始终有一个人,皇额娘是想要皇上忘记,只怕皇上忘不掉。”

太后蹙眉,对皇后这番话颇有些恼怒,正要开口,皇后却屈膝,昂首望着自己恳求道:“正是因为人人都把她当一回事,才屡屡惹风波,皇额娘要皇上不惦记红颜,还请皇额娘自己先不惦记她。一个官女子,再寻常不过了,就让她在宫里待着,该如何便是如何,皇额娘,儿臣以为,这样才是对皇上,对整个后宫的好。”

皇后这话当着婆婆和丈夫的面说,也是坦荡荡了,她快被自己逼疯,早已明白逃避不是办法,她可以不在乎所有的事,可弘历毫不避讳地表明他对红颜的在乎,她不能装聋作哑。

这是她的命,要么死,要么顺从命运活下去,她挣扎了一年,自己遍体鳞伤,还连累了身边所有人。

“这一次选秀之后,求额娘给红颜一个答应的名分,让她正正式式成为皇上的女人。”皇后这些话,没有与丈夫商议过,却在她心里反复了无数遍,“就是因为红颜名不正言不顺,才惹出这么多风波,儿臣愿意接纳红颜,也请额娘成全。”

面对皇后的请求,弘历意外,太后迷茫,这一日终究没有什么结果。而红颜完全不知道自己又被人提起来,也不知道命运将如何,比起帝后与太后的纠缠不清,她自己早已定下心要好好活着,如今还有樱桃作伴,一切都好。

正是这日晚上,红颜算着皇帝进内宫后的时辰,抱着那件氅衣来到养心殿外,她昔日跟随皇后,与养心殿的人也算熟悉,找到相识的小太监,希望他把包袱里的东西送给吴总管。

两人正说话时,前头有动静传来,一个人跑回来说:“皇上回来了,不进内宫。”

那人忙把包袱塞还给红颜,跑去迎驾,红颜站在这里,一时无处躲无处藏。面前两排灯笼鱼贯而来,将皇帝的面容衣着照得清清楚楚,红颜唯有跟着其他人一同行礼相迎。皇帝脚步匆匆,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,而红颜身在暗处,乍一眼不会察觉,红颜便看着皇帝从眼前一晃而过,她心下舒了口气。可正预备起来时,刚刚过去的人突然又退了回来,新奇更欣喜地问着:“红颜?你怎么来了。”

有几盏灯笼迅速靠过来,将红颜也照亮,但见她抱着氅衣,厚实庞大的包袱几乎挡去她半个身体,从包袱后头探出脑袋应道:“奴婢来归还皇上的氅衣。”

“这个时辰来,若非朕临时归来,你见不到朕。”弘历示意她起身,明知红颜有心避开自己,仍旧温和地笑着,“外头冷,进来说话。”更平常的,像是对待久在身边的人。说罢这一句,弘历就自行先回去了。

红颜抱着包袱,不知该进该退,可她诚心来还皇帝的氅衣,甚至都没打算见皇帝,这一下子见了面,还要进去说话,若被有心之人传出去,必定又是是非。这一刻她有些后悔,若托了和公公将这衣裳换回来,就什么事都没了,可她起初不打算把那晚在门外遇见皇帝的事告诉任何人。

“魏官女子,您随奴才来吧,万岁爷有紧急政务要处置,这会子不能和您说话,吴总管说了,请您到暖阁小坐。”一位面善的小太监上前领路,似乎知道眼前的人会拒绝,立马就补充:“这是皇上的意思。”

红颜紧了紧手中的包袱,想着猛地塞过去,然后掉头就跑,结果人家早有防备,双手负在身后,笑悠悠说着:“皇上此刻心情不大好,若是回头又见不上魏官女子,还不定怎么责罚奴才们,您就当可怜可怜。”

“烦请公公带路。”红颜想着,既然是自己跑来的,那此刻发生什么,也该自己好好面对,又何必牵连其他人。她的确不该来,可来都来了。

养心殿有几处暖阁,这一处红颜随皇后来时,曾在此歇息,再一次来,魏红颜已不是过去的魏红颜,而她就是在这养心殿,莫名其妙地改变了自己的一生。

“您用茶和点心,皇上正召见大臣,说了等下就来与您说话。”又有内侍奉来茶点,精致的摆在炕几上,很快就退了出去。

红颜抱着包袱,浅浅地坐在炕沿上,茶点她都不想动,养心殿里的任何东西,都不敢再乱吃了。然而屋内温暖宁静,依稀只能听得门前座钟的滴答声,一晃就是一个整点,第一声整点时,红颜从瞌睡里被惊醒,再一声整点时,她抱着氅衣歪过去了。劳作了一整天的人,哪里经得起这静谧环境下长久的发呆出神。

夜渐深,养心殿灯火通明,草原上八百里加急,与准噶尔部的议和有了重大进展,大臣们等着皇帝进一步示下,他们好最终与准噶尔达成协议,弘历连夜召见臣工商议此事,直到将近子夜时分,才有灯笼将几位大人送出皇宫。

而皇帝,原是在去往启祥宫的路上,今夜因白天在宁寿宫的烦心事,只想有个娇媚的人在身边讨好他,想听顺耳的话语顺顺心。他了解身边的每一个人,他也知道嘉嫔平日为人嚣张跋扈,可一个陪在自己身边时,只会讨好顺从的女人,不见得真就不好,反正弘历自己心里清楚,就错不了。

但今晚还没走到启祥宫,八百里加急的奏折就送进紫禁城,这是任何时候都不能耽误,必须送到皇帝面前的要紧事,听闻与准噶尔部议和之事到了紧要关头,转眼数年过去,攻也不是和也不是,他继位以来仿佛没什么足以服天下的大作为,皇帝对此十分看重,立刻调转方向回养心殿。

而这一边,盛装打扮的嘉嫔昂首期盼,在启祥宫门前来回无数次,终究不见皇帝的身影,周遭的气氛越来越尴尬,丽云也缩着身体不敢出声,直到养心殿那边散了,才有人惦记起这边等候的嘉嫔,跑来不冷不热地说一声:“万岁爷刚刚理罢朝政,这就歇下了,还请嘉嫔娘娘也早些休息。”

夜色里,嘉嫔的神情是要吃人的架势,等不及抓着来的人问清楚缘故,人家一溜烟地就跑了,她气急败坏地喊上丽云,咬牙切齿地说:“必然是另有人过去了,你去瞧瞧是哪个不要脸的贱货,等我明日好好和她说说话。”

嘉嫔转回宫里时,四阿哥正醒了闹夜奶吃,那哭声催的人心烦意乱,嘉嫔朗声骂着:“你们能不能好好照顾她,做不好都给我滚。”

一语将浅眠的海贵人震醒,她翻了个身,心里明白嘉嫔又要发好几天的疯,皇帝也是,误了哪一位都不能总与嘉嫔过不去,她且要兴风作浪了。

如此一来,启祥宫里谁也别想有一夜好眠。可这一边,养心殿静谧的暖阁之中,神情疲倦的皇帝闯进来时,竟看到红颜抱着包袱歪在一旁睡着的模样。想起去年重阳节后的白天,他下朝归来看到紧紧裹着被子的红颜像是死了一般歪着,此刻眼前的人,却十分憨态可掬,而弘历万万没想到,红颜能在这里睡着。

弘历走上前,小心翼翼从红颜怀里抽出包袱,这包袱被她抱得热烘烘的,而红颜习惯了这个动作,怀里忽然一空,就从睡梦里惊醒,慌张地离席向皇帝行礼。她今天太累了,即便对养心殿戒心深重,也抵不住安宁与温暖,等待的时间实在太漫长,这会儿红颜还记得,方才在梦里见到了什么。

“快起来,我们坐下说话。”弘历心情极好,那包袱还留存红颜怀中的温暖,此刻心情比归来时更好,且又有红颜在眼前,皇帝的脸上有安心的笑意,欢喜地说,“朕遇见你,总是会有好事。”

红颜心里一颤,她在这宫里名声可不大好。自从出了那件事后,她就成了红颜祸水,甚至有人把红颜薄命挂在嘴边。当初爹娘给起这个名儿,只想着红颜佳人,盼着闺女长得漂漂亮亮,后来亲戚来串门,提起这几个字眼,阿玛的同僚们也没少笑话,他们才意识到不妥当。可额娘说既然都定了,就不要改了,回头老天爷不记得红颜叫什么名字,把她的福气分给别人。所以红颜依旧叫红颜。

现在皇帝说,遇见她就会有好事,虽然红颜明白左不过是皇帝一句哄人开心的话,可她也满心希望,自己能带来什么好事。

“奴婢已经把氅衣交还给皇上,多谢皇上赐氅衣为奴婢取暖,时辰不早,皇上早些安寝,奴婢告退。”红颜叩首要告辞,甚至不等弘历答应,就匆匆起身要走,但听皇帝说,“各处的门早已落锁,你这会子去哪儿?”

红颜一怔,低下头站定了没动。

皇帝却道:“朕以为再也不能在养心殿见到你,可你到底来了。最后一次在这里看到你,朕此刻还能记起当时的心疼,过去的事是不必再提,可你现在能好好站在这里与朕说几句话,比起再见到你的高兴,你能走出那日的阴影,不再恐惧不再害怕,这一点更重要。红颜你知道吗,你比许多人都坚强。”

弘历把最后一句话咽了下去,他原本想说:有些人至今没走出来,自己被自己束缚困扰着。

“皇上,虽然各门都落锁了,可您若有旨意,请一位公公带奴婢回去,奴婢还是能走的。”红颜却自顾自说道,“寿康宫离这里不远,奴婢不会惊动太多了。”

弘历一笑,失望在所难免,可他一直都很喜欢,红颜时刻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,眼下她想走,弘历知道除非强留,不然留不住。

“那就走吧,早些回去歇着。”弘历笑道,“只要你高兴就好。”

红颜抿了抿唇,行礼后朝门外去,没想到皇帝派了吴总管来送她,如此更是一路畅行无阻。回到寿康宫将要分别时,吴总管笑道:“魏官女子既是皇上的人,不论是出入养心殿,还是伴驾在别处,都是正正当当不需要看任何人眼色的,今夜的事亦是如此,您正视自己的身份,旁人才不敢轻看您一眼。”

“多谢公公。”红颜简单地应着,没说别的话。

“这是皇上让奴才给您的。”吴总管却又从怀里摸出一只荷包,递给红颜道,“眼下时兴这物件,这是皇上在永安寺请高僧开过光,您每日陪太妃娘娘诵经,正合适。”

红颜没敢要,吴总管径直拉起她的手往里塞,然后迅速后退两步,躬身道:“还请早些歇着。”

但红颜立刻就追上吴总管,想把东西再还回去,吴总管却躲着,笑道:“不如您下一回,再亲自送去养心殿。”

“今晚是奴婢冒失了,本就不该去那里。”红颜道,“公公此刻若不收下,奴婢就请和公公相助。”

吴总管一点不在意:“还是那句话,只等有一天,您自己在心里承认了自己,才能不在乎旁人怎么看待,这样的事也就微不足道。但眼下皇上都不着急,您一样不必着急,慢慢来。”吴总管说完,真的走了,红颜也不能一次次上前纠缠,寿康宫里的人听得动静出来看,见是红颜,忙喊她早些回去。红颜进门后,小太监在她身后插上门闩,罢了上前问:“姑娘去哪里了?”

红颜应道:“去养心殿送件东西。”她就这么说出口了,不知怎么,突然没了后悔的心思,去了就去了,她不是去见皇帝的,可是不得不遇见了,她有什么可怕的?

寿康宫里的人尚可,安安静静在皇宫一角,不会惹是生非,但保不住养心殿人多口杂,红颜的出现被许多人看在眼里,第二天就传进宫中,加之皇帝因政务之后连着两三天都没进后宫,嘉嫔本盼着皇帝隔天会来给她个解释或是哄一哄,可竟然连一件安抚人心的赏赐都没有,像是她是随时可弃的人,生生被旁人看了笑话。

嘉嫔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,她恨不得撕碎红颜,奈何红颜在寿康宫几乎不出门,连遇见都难,又何来的胆量冲到寿康宫作践人,虽说几位太妃没有实权,仅仅是地位尊贵受皇帝尊敬,可嘉嫔算什么?但她不能把红颜怎么样,有的是人可以对付红颜,嘉嫔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太后,只要吹吹风,宁寿宫必然动气。

但太后与帝后促膝长谈数次,也渐渐愿意耐心等待这件事随着时间淡去,华嬷嬷留心着不要让闲言碎语传入太后耳中,是以三两天过去,宁寿宫中毫无动静。到这一日,六宫至宁寿宫请安,皇后尚未到,贵妃凤体违和也不能来,但其他人早已在正殿等候。

不知怎么,说起皇帝这几日十分忙碌,又说新人即将入宫,复选也将近尾声,嘉嫔忽然冷笑:“只怕万岁爷眼下,没有心思选新人呢,正有喜欢的放不开手,新人进宫,也只能独守空房地过了。”

此时皇后从门外进来,而太后也将入正殿升座,两处几乎同时出现,可嘉嫔正说:“当初皇上为了她,在宁寿宫里对太后不敬,有句话叫冲冠一怒为红颜,你说这魏官女子的名字,是不是起的太有意思了?”

华嬷嬷冷冷一声咳嗽,惊得众人变了脸色,而皇后也缓缓穿过人群,上前向太后行礼,太后稳稳端坐后,唯示意皇后起身,对于其他人,则道:“新人便要入宫,她们都年轻不谙世事,就会学着你们的样子,可你们有什么样子?”

众人都低垂着脑袋,嘉嫔心里更是咚咚直跳,可她今天不害怕,只要把那个小贱人拖下水,她吃点苦头无所谓,她有四阿哥,什么都不怕。

“皇后,你过来时,天气可好?”太后问道,得到肯定的答复后,太后看向嘉嫔,“去宫道上晒晒太“皇后,你过来时,天气可好?”太后问道,得到肯定的答复后,太后看向嘉嫔,“去宫道上晒晒太阳。”听太后这句话,嘉嫔手中捏了拳,尖锐的护甲陷入肉里,扎得人生疼。她颤颤巍巍站起来,却道:“臣妾一心为皇上,为后宫,为四阿哥,若是有做错事,臣妾甘愿受罚。可是太后娘娘,那样下贱的人藏在角落里,时不时做一些坏了规矩坏了祖宗家法的事,怎么就没有人管一管。”不等太后动怒,皇后已冷声呵斥:“嘉嫔,你今天的话太多了。”便朝千雅递过眼神,千雅如今不再惧怕嘉嫔,会意后立时上前,劝道,“嘉嫔娘娘,外头太阳正好,奴婢知道有一处地方,最最暖和。”

嘉嫔心中也明白,真闹得难看了,皇帝也不会来护她,只是咽不下这口气罢了。现在该说的都说了,旁人也都清清楚楚地听着,嫉恨那魏红颜的又何止她一个人,只不过她吃了现成的亏,说出来罢了。纯妃那几位,难道就不嫉妒魏红颜抢走皇帝的心?

千雅与其他几位嬷嬷,领着嘉嫔到宁寿宫外的宫道上,太后也没说要嘉嫔罚跪,她们自然不敢擅自出主意,请嘉嫔在向阳处站着,吩咐几位嬷嬷看管着,她便要走了。

嘉嫔又羞又恨,可见千雅走了,又把她喊下,鄙夷地问着:“姑娘也是好模样,怎么万岁爷没看上你,是不是没有学得魏红颜那勾引主子的本事?”

千雅欠身道:“嘉嫔娘娘说什么,奴婢实在是听不懂,不过奴婢知道,要是说了不该说的话,掉脑袋可就惨了。”她撂下这句,又吩咐几位看守的嬷嬷,“没有太后娘娘的旨意,便一直等下去,自然有人回来轮换你们,千万小心。”

那之后,六宫从宁寿宫散去,一个个都看着嘉嫔在路边罚站,特别是那些贵人答应从面前走过时,嘉嫔瞧见一些嘲讽的神情,恨不得上前撕她们的脸。

可她稍稍挪一下脚步,就有冷脸的嬷嬷说:“娘娘,您要去哪儿?您要是觉得不自在,奴婢禀告太后娘娘,给您换个姿势如何?”嘉嫔生怕从罚站变成罚跪,便唬得不敢再动一动。

而妃嫔散去,皇后许久都未见出来,宁寿宫里皇后侍奉太后拆下头面,换了轻松自在的家常发髻,原本该闲坐喝杯茶聊聊家常,可不得不提起那些不愉快的事,太后问起嘉嫔为何又挑事,皇后便说了那一晚皇帝去启祥宫的路上,被八百里加急的折子拦回养心殿,而那天晚上,红颜也在养心殿。

“她去做什么?”太后果然皱眉,冷笑道,“怪不得嘉嫔恨成这样子,若非人在寿康宫里,她就要去撕她的脸了吧。”

“红颜是皇上的官女子,出入养心殿再寻常不过,儿臣不觉得有什么。”皇后道,“那一晚有八百里加急的折子,国事为重,嘉嫔若要闹,儿臣不会姑息她。至于红颜为什么在那里,既然皇上都没觉得不妥当,旁人又何必在乎追究呢,额娘您说是不是?”

太后摇头:“可你看嘉嫔的嘴脸,换做旁人,她也不至于如此鸡飞狗跳,就是因为魏红颜名不正言不顺。”

皇后静静地看着婆婆,已没有争辩的心,只是坚持自己的想法:“当初额娘皇后静静地看着婆婆,已没有争辩的心,只是坚持自己的想法:“当初额娘已出面说,是您把红颜赐给皇上的,旁人眼中不该有名不正言不顺的想法,若有便是对您的大不敬,反是额娘自己心里,始终看不惯红颜。儿臣斗胆,请额娘用平常心看待她,很快她就会和其他妃嫔一样。虽说每次有什么事,都要闹一闹,然而红颜她自己,安安分分在寿康宫里当差,您可曾见寿康宫里的太妃太嫔们,说过她一句不好?”儿媳妇如此心平气和,言语从容,比之前提起这些事时的急躁在意,要淡漠了许多。太后并非没有反思过自己的言行,她是一心一意为儿子和媳妇好,这样一来,反而更心疼皇后,语重心长地说:“你心里就不膈应吗,额娘是心疼你啊。”皇后淡淡含笑:“早在嫁给皇上的时候,额娘们就交代过,儿臣要为弘历周全所有的事,反而是儿臣如今太糊涂,把这份责任忘记了。额娘,儿臣全心全意接受红颜,但求您也放下成见,也看看她身上的好。”太后道:“可她终究是是非之人,安颐,你自己好好想想。额娘不再逼你们将她如何,可若再发生什么让人心烦的事,闹得六宫不宁,我们就快刀斩乱麻,还后宫一个清净。你自己想,这魏红颜出现之前,从王府到宫里,所有人都是好好的不是吗?难道是我冤枉了她?”

皇后笑道:“额娘说的是,大概唯一的不同,就是旁人对皇上而言,仅仅是讨人喜欢的美人儿,可红颜,却是闯进皇上心里的人。女人看待这样的事,最明白不过,自己的丈夫心里想着谁,望一眼就知道了。”

太后面色微微暗沉,她自己陪伴先帝几十年,对男女之爱也有几番参透,而她与先帝的感情不过尔尔,她从来只旁观了先帝对皇后对年贵妃的情意,即便从不知道那样的情意是怎样的滋味,太后也明白皇后说的话不是没道理。皇后若觉得魏红颜是闯进皇帝心里的女人,那就错不了了。

“安颐,你不难受吗?”太后问。

“这是儿臣的责任和本分。”皇后应答着,可心里却苦笑,她若告诉太后,是自己亲手把红颜送上弘历的龙榻,太后还会心疼她吗?

太后沉沉一叹:“上一次你下跪求我,给她一个名分。安颐,你是大清的国母,是弘历的皇后,可再不能为了一个低贱的人屈膝,额娘也不想再为难你,我愿意听你的意思。这次选秀之后,给她一个答应的名分,迁出寿康宫,往后与旁的妃嫔一样伺候皇帝。可若再生事端,闹得鸡犬不宁,你也要听额娘的,为了长久计。”

皇后心中一块巨石落下,今日这事儿还真要谢谢嘉嫔,给了她和太后说话的机会,皇后周周正正向婆婆行礼道:“儿臣不是为红颜屈膝,是为额娘体谅安颐的心意。额娘,安颐会好好伴在皇上左右,和您一道为他守好这个家。”

华嬷嬷在门前看到这光景,也是满心安慰,之后悄悄把这些事透露给了寿康宫的玉芝嬷嬷,玉芝嬷嬷暂且没告诉太妃知道,只与和公公私下聊了几句。

和公公则劝她:“眼下说了,只怕红颜难以承受,走到那一步时,她不想面对也要面对,咱们就在边上看着吧。”

而红颜果然对身外之事毫不关心,每日尽心伺候太妃,陪伴或是替太妃去诵经念佛。太妃说礼佛看似枯燥无趣,但能叫人沉下心,她们寡居之人是求清心寡欲,红颜这样年轻的孩子,则该静下心好好想想自己的人生,红颜受益匪浅。

这一日,陪太妃诵罢心经,红颜搀扶太妃起身时,被瞧见她手腕上缠着的青金石手串,太妃笑道:“你哪里来这么好的东西?”

红颜坦率地说:“这是皇上让吴总管送给奴婢的,说奴婢天天陪您礼佛,戴着他正合适。”

“那你就戴上了?红颜,这可是皇上送的东西。”太妃笑意深深,望着红颜道,“你现在不害怕皇上了?”

“皇上对奴婢很好。”红颜垂首回答,“虽然和皇上见面不多,但每一次都很温和,奴婢不怕皇上了,只是……”

“不用着急对我解释,慢慢来,说来也是奇,我曾对温惠太妃说你像一位故人,可现在却觉得,你还像另一位。”太妃说着说着,已似乎在自言自语,“她昔日也是这样,旁人看来是欲拒还迎,是勾引皇帝的心思,可最初的时候,她真的完全都不在乎,后来的事就难说了……我也记不大清了。”

这些话,红颜听不太懂,太妃时常会突然忆往昔,传说康熙爷的后宫祥和安宁,可在太妃口中,却也有着许许多多波澜壮阔的故事。红颜一直都只当故事听,但今天听到“欲拒还迎”四个字,想到自己对皇帝的态度,走出佛堂时,红颜道:“太妃娘娘,奴婢真的没有任何非分之想,奴婢更想在这里伺候您一辈子。”

太妃却摸了摸红颜手腕上的青金石手串,满不在乎地说:“皇上是你的男人,你不想着皇上,想着哪个?傻孩子,想着自己的男人,怎么就是非分之念了?”

此时,小灵子和樱桃从门前回来,两人一道去内务府领东西,樱桃是和公公的孙女,脸面比她的身板还大,该给的不该给的,给了一大堆,喜滋滋地回来,在太妃跟前说:“内务府的人要奴婢带句话,说他们给太妃娘娘磕头,每日祝您安康长寿。”

太妃笑道:“如今小樱桃也能出门办差了。”

樱桃满脸骄傲,又道:“太妃娘娘,皇上定下终选的日子了,到那天奴婢可以去前头看看吗?”

太妃却看了眼红颜,红颜笑道:“她念叨好久了,只是奴婢不愿陪她去,太妃娘娘若是答应,让一位可靠的姐姐或嬷嬷陪着,就放她去长长见识吧。”

樱桃却扶着太妃说:“奴婢不是要去长见识,就是想看看,有没有人比我红颜姐姐生得更好看。”

太妃眯眼笑道:“我看是不能有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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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快,就到了终选的日子,所有人都好奇会有怎样的新人入宫,连嘉嫔那日受罚的笑话,也渐渐不被人念叨。传闻此番秀女中,有貌若天仙之人,但消息零零碎碎传入宫中,具体是哪一家的女儿,并不清楚。而终选这一日,只有太后与皇后能陪伴在侧,其他六宫的妃嫔,唯有派底下的宫女太监,到乾清宫来打探消息。

这一日,应选秀女入神武门至顺贞门外恭候,有户部官员引导,到了时辰便由内宫太监按班引入,每班五人,至御前行礼待选,秀女们分别来自满洲八旗蒙古八旗与汉军八旗,出身高低各有不同,皇帝若有中意者,便由太后做主留牌子。

距离先帝最后一次选秀至今,已有数年之隔,宫中许久没办这么大的事,看着年轻女子在宫道上往来,一张张青春美貌的面容,越发有了新君继位后的新气象。

樱桃今日是跟裕太妃身边的嬷嬷来凑热闹,裕太妃一心为她的儿子选一位新人,便要手底下的人来看看是否有好的,太后与帝后端坐上首,一轮一轮看过去,早已十分疲倦,也渐渐看花了眼,女孩子们都好,却鲜有出挑者。

樱桃站得脚也酸了,与身旁的嬷嬷说:“嬷嬷,咱们走吧,没什么意思了呢。”

嬷嬷示意她小声点,凑在耳边说:“我要看好了,回去告诉太妃娘娘呢。”

此时门前太监唱名,又送进来五位秀女,嬷嬷听得叶赫那拉氏,忙道:“樱桃你看,最中间哪一位,多好看?”

但见殿门前,齐齐站了五位秀女,身姿个头差不多,可因中间那一位,边上四人都黯然失色,甚至因为她,前面所见的女孩子们,都失去了光华。

嬷嬷竖起耳朵听着,果然这一位是叶赫那拉氏家的女儿,再见上首,太后与皇帝也互相说着什么。吴总管上前听命后,匆匆下来与门前的太监言语几句,那边便去安排,很快又听见唱名,再进来了五位秀女,而其中一位,竟也是叶赫那拉家的孩子。

十位秀女分排而立,叶赫那拉氏的两位堂姐妹,宛若明珠闪烁,让人再无暇去看其他的人。太后要她们上前,仔细看过后道:“自古叶赫部就多美人,到如今依旧不失光彩,昔日康熙爷的惠妃娘娘,也是雍容华贵。”

姐妹俩面上含笑,从容大方,十四五岁的年纪,都十分的稳重。其中纳兰永寿之女,是纳兰明珠嫡系玄孙,而她的祖母又是康亲王府的郡主,身上也有几分皇家血统,再有严格的家教,能调教出这样的女孩子,也是理所当然的。

姐妹俩皆有倾国之色,但若非要比一个长短,倒是旁系的那位堂妹,更胜一筹。可她微微一笑时,太后却皱了眉。这一日,樱桃直到日落时分才回来,小姑娘累得半死,与她同行的嬷嬷赶去向裕太妃禀告,樱桃则来寿祺太妃跟前回话,彼时红颜正伺候太妃进晚膳,太妃见樱桃又累又饿,便赏了她一只鸡腿要她慢慢吃。樱桃站在桌边,狼吞虎咽地塞了一嘴的肉,说起选秀的事,今日留牌子的人不少,但要等帝后与太后商议,再一一给予名分或赐婚于宗室大臣,樱桃念叨着:“叶赫那拉家的两位小姐,真是好看呢,可我觉得还是不如我红颜姐姐。”

太妃问道:“她们可都留下了?”

樱桃点头:“都留牌子了。奴婢出来时听人说,这两位恐怕都要留在宫里了呢,还有……”樱桃看向红颜,眯着眼睛不知在打量什么,摇摇头道,“嬷嬷说那一位笑起来,和红颜姐姐很像,我怎么觉得一点儿都不像。”

“是哪一位?”太妃嗔怪,“说了半天,你倒是说个名儿。”

樱桃拍了拍脑袋:“实在人太多,那两位又是一家的,又是一样都好看,奴婢实在记不清了。”

然而裕太妃的寝殿中,与樱桃一道去看光景的嬷嬷归来,却把人分的清清楚楚。说起叶赫那拉家的两位小姐,那位旁系的堂妹,名叫如茵,并非叶赫那拉氏嫡系子孙,但沾了祖宗的光,也算是大户人家的女儿,纳兰家有心通过儿女婚配来重振家门,这位堂妹自幼与堂姐在侍郎府中长大,学得一样的稳重端庄,如今容颜更是胜过堂姐。

嬷嬷说:“这如茵小姐笑起来,颇有几分红颜姑娘的气质,倒也不是样貌相像,大概是美人儿笑起来,都是一样的讨人喜欢。”

裕太妃笑道:“你这样说,我还真想见一见,弘昼总是念叨家里的妻妾都是平庸之姿,若是真给他选一位美人,只怕往后还更上进些。”

嬷嬷轻声道:“太后看到这位如茵小姐,起初还好,可是一见她露出笑容,突然就皱眉了,你说从没见过的一个孩子,何苦皱眉呢?难道嫌人家长得太好看,说不定和奴婢想的一样。”

裕太妃却合掌笑道:“我就想能有个红颜这样的,若是性子也好,就是弘昼的福气了。太后不喜欢才好,她不喜欢,给我们弘昼呀。”

果然没多久,纳兰如茵的名号,就在紫禁城上下传开了,实则如茵小姐待字闺中时就已名噪四方,当帝后与太后了解这些女孩子的过往时,才知道这如茵早已被冠了满洲第一美人的称号,虽然也许只是一句玩笑话,但足以让人这般称赞,可见其容颜之美。再者纳兰家教导有方,琴棋书画无一不通,这会子已经有传言,说纳兰如茵必定会被选入后宫,来日飞黄腾达。

深宫里,帝后与太后经历了一整日的劳累,隔了两天后,才聚首商议这些秀女的去留。然而弘历心中念着红颜,此番选秀纯粹是为了哄母亲开心,纵然美人无数,他也没动什么心,就是这满洲第一美人,在他眼里也不过就是个美人而已。

太后见皇帝没念头,心中一定,她不喜欢纳兰如茵的笑容,但并非裕太妃身边的嬷嬷说得气质像红颜,而是太后在那双眼睛里,看到了要强的气势。这孩子仿佛生来一副不愿屈居人下的倔强,太后得知她自幼寄居在纳兰永寿的侍郎府,便也算明白,果然是寄人篱下的孩子,才有这样的气性。

但这样的美人,若不给一个正经去处,也会惹来一些不必要的是非,既然什么都好,太后便对皇后说:“你家傅恒是皇帝如今最器重的臣子,将来必定前途无量,纳兰如茵才貌双全,许给他做正室夫人,你看如何?”

是皇后之前自己求太后做主,为弟弟选一位妻子,太后现在把最好的这个给了她的弟弟,皇后还有什么可说的。她如今已经顾不得傅恒的心意,反正就是把天上的仙女给他,也换不回对红颜的遗憾,只盼着这纳兰如茵往后与他成了家,能好好把日子过起来,也许天长日久,能温暖丈夫的心。

“多谢皇额娘,儿臣替傅恒谢恩。”皇后立时便答应了,弘历在一边笑呵呵地说,“傅恒有了家室,朕能更安心地差遣他了,不然总让你心里嘀咕,是朕耽误了他的终身大事。”

太后见帝后都十分喜悦,似乎对这纳兰如茵当真不在意,心里松口气,提起她的堂姐,便笑道:“出身贵重,知书达理样貌也好,皇上,就留下吧。”

弘历这才是一愣,看了看皇后,皇后也道:“皇上放心,臣妾会好好教导新妹妹,这就派人去开了新宫阁,好迎新人入宫。”

“有皇额娘做主,由你费心去操持,朕没有不放心的。”皇帝淡淡地应了,其实选谁他都不在乎,而此刻他另怀了心思,但不敢贸然说出口,还是太后了解儿子,见他与皇后眼神相交意有所指,便叹一声:“册封新人的事之后,给魏红颜答应的名分,皇后看哪一处殿阁合适,把她送去吧。往后与其他妃嫔一视同仁,我不会针对她,但愿她也不要再生风波。”

弘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,皇后在一旁见他如此高兴,心中有酸楚,可却又有一份释怀。她挣扎了那么久,终究还是放弃了。她是大清的皇后,她的丈夫是帝王,就注定了这辈子,不能如她所想的那样生活。她想要所有人都安宁,就必须敞开胸怀包容所有的事,说到底,富察安颐,要认命。

但弘历高兴之余,不会不在乎皇后的感受,他更明白一下子把红颜捧得太高,会给她带去更多的灾难,最重要的是,红颜还没有完全接受皇帝的心意,虽然在旁人眼里不可思议,可弘历不愿勉强她。那日离了宁寿宫,弘历也对皇后说:“一切随遇而安,我们还是像从前一样,有再多的新人,也无人能取代安颐。”

皇后面上笑着:“指不定就喜欢上了,皇上可不要说大话。”可她心里则想,你说这样的话,是对我,还是对红颜?可是现在再有这样的念头,皇后不会再痛苦,痛苦也是自己折磨自己,这条路是她走出来的,能怨谁?

三月末时,此番选秀有了定数,纳兰永寿的女儿与侄女,分别入宫和指婚给富察傅恒,他的女儿被册封皇帝的舒贵人,与另一位陆贵人,并几位常在答应成为了皇帝的新人,而侄女纳兰如茵,则送回本家,待富察家三媒六聘,便于吉日出嫁。

但那日叶赫那拉氏与富察氏族人进宫谢恩,独不见富察傅恒,偏是那么巧,傅恒领了差事在京外,尚未归来。

因新人即将入宫,宫因新人即将入宫,宫内忙于修缮宫室好迎新人。且说新君继位后,因距离养心殿较近,待皇后将寝宫选在长春宫后,其他几位也纷纷在剩余的东西六宫中,把自己的殿阁选在西六宫,相比之下,东六宫冷冷清清几乎无人居住,此番有新人进宫,皇后便有意将她们都安排在东六宫。新人都有了名号,只等进宫后行册封礼,嫔位以下不需要举行典礼,舒贵人等人只要到长春宫接旨行礼即可,这一切都是后话,这几日娴妃领着宫人将一切都安排好,此刻正赶来长春宫复命。

轿子落在长春宫门前,迎面从门里出来眼熟的人,因傅恒婚礼在即,皇后的二嫂回京一道协助筹办婚礼,进宫来向皇后请安,没想到竟遇上了娴妃。

二夫人离开京城一年,可依旧没淡忘丈夫所说的事,见到娴妃便是心惊胆战,明明听见娴妃问她家中是否一切安好,她却充耳不闻,匆匆行礼后,便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娴妃没有纠缠,旁人也未看出端倪,看似一切平常,但娴妃心里却想着,傅清大概会回京参加他弟弟的婚礼,纵然见不到,也不是隔着千山万水那么远了。

“娘娘。”此时千雅从门内出来,向娴妃福了福身子道,“皇后娘娘这会儿要去寿康宫,娘娘正在换衣裳,知道您来了,让奴婢带句话,说一切您来做主就好,她很放心。这会儿就不与您相见了。”

娴妃乐得自在,便先行离去,但花荣却告诉她:“奴婢听说,皇上要给那位魏官女子答应的名分了,看起来,皇上是真的很在乎呢,在寿康宫那么久,也没忘记。”

娴妃淡淡一笑:“在乎的人,自然到几时都不会忘记的。”

花荣知道主子想了别的事,不敢再勾她继续说,匆匆把人先送回去要紧。

这一边,皇后换了衣裳后,带着千雅几人到寿康宫来,本来向太妃请安是寻常的事,可今日皇后,是特地来见红颜的。

要说这么久,皇后并没有因为红颜在而疏于向太妃问安,因为每一次来,她都见不到红颜,彼此都回避着对方,可今日皇后落座不久,竟主动问起寿祺太妃:“红颜在您这儿,可还好?太妃娘娘,我想见见她。”太妃道:“一个宫女所住之地,皇后娘娘岂能纡尊降贵,会折煞了她。我正想去温惠太妃屋前晒晒太阳,你们就在这里说吧。寿康宫里清静得很,不会有人来打扰。”

皇后本有心看看红颜如今住的地方,可太妃这样说也有道理,她毕竟是中宫之尊,便恭送太妃出门,而后静静等待红颜到来。

红颜虽说是熬药,但的确是为了回避见到皇后,这会儿嬷嬷来找她,还以为是娘娘走了,没想到娘娘是要见她,她握着煽风的扇子迟疑着,嬷嬷笑道:“难道还要让娘娘等你不成?”

如此半推半就地来了如此半推半就地来了太妃的内殿,皇后正立在案前看一卷没抄完的经书,听见动静抬头见红颜站在那里,一袭樱红色的宫装,与普通宫女不一样,是她该有的打扮。而衣裳虽好看,但款式绣花不是眼下时兴的模样,皇后依稀记得小的时候,长辈们曾穿戴过。她笑着问:“这衣裳,是太妃娘娘给你的?”没想到是这样的开场白,红颜心里倒是一松,忙上前行大礼,而后应答:“太妃娘娘年轻时的衣裳,娘娘说希望奴婢穿得鲜亮一些,就赏赐给了奴婢。”

皇后道:“太妃娘娘虽然有了年纪,还是愿意看年轻人精神体面。你起来,我们说说话。”一面说,她指着桌上的经书问,“这是你在抄写?”

红颜没起身,答道:“原是玉芝嬷嬷侍奉着,嬷嬷说如今眼神越发不好,就让奴婢来抄写。”

皇后淡然一笑:“你这里有一个字抄错了。”

“错了?”红颜一紧张,昂首望着皇后,恰恰皇后也正看向她,四目相对,那声“对不起”后隔了那么久的凝望,彼时人间正萧条,如今已是春暖花开、万物复苏。

而这一眼,皇后惊喜于红颜还是那个红颜,眼中那急切又后悔的可爱模样,皇后久违了,她又道:“你起来说话。”

红颜这才终于起身,而她眼中所看到的皇后,比分开时更瘦了一些,虽然精神尚可,但眉宇之间依旧有散不去的哀愁,到如今除了二阿哥的悲伤,是不是又添了自己这份烦恼?

“我总想着,等一切有了结果再来寻你,好给你一个交代,不然不知如何开口,也不知该许诺你什么。”皇后说着,在窗下落座,指一指炕桌对面的位置,“你坐下来,我仰着脖子看你,怪累的。”

“奴婢不敢与娘娘同坐。”红颜推辞。

“从前不是常常和我坐在一起,你绣花,我在边上看着?红颜,所以你还在怪我是吗?”皇后直接问,“你已经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,你知道是我害了你是不是?可是红颜,皇上真心喜欢你,是因为他喜欢你,我才会一时冲动,想要成全他。”

红颜却摇了摇头,垂着脸说:“可是娘娘也在那天,许诺了富察大人娶奴婢。”

皇后眉头紧蹙,她并不知道傅恒已经向红颜表白,怪不得傅恒会夜闯禁宫要带走红颜,她一手捂着心门口,险些就酿下大祸了。

有些话,同样憋在红颜心里许久,终于又见到皇后,她比自己想象得要镇定。曾经那一段相伴的美好,时间虽然不长,也足够铭心刻骨,皇后是真的对她好,在那些日子里将她当亲妹妹一样对待,而她对皇后的忠心,到此刻也依然如初。

“奴婢没有怪娘娘,只是到现在也不知如何面对这样的变故。”红颜把心底那一句话说了出来,“奴婢是您的奴才,娘娘如何对待奴婢都不是错,这样一想,什么都不需要解释了。”

“奴才?”皇后一愣,竟感到心痛,可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,她的确喜欢红颜,可当时当刻,红颜在她眼里算什么?

红颜终于抬起了头,看着皇后点头:“这是奴婢的想法,只要这样来看待那件事,一切就顺理成章。”

“可我……是为了成全皇上。”皇后道,“是皇上喜欢上了你,红颜,难道这些日子以来,皇上没对你说清楚?”

“皇上已经说清楚了,可奴婢实在承受不起。”红颜道,“而那天夜里娘娘想要成全的,难道不是您自己吗?”

“放肆!”皇后大怒,可眼中已含了泪水,望着又一次跪下的红颜,她哽咽道,“谁要你这么聪明,谁要你想得那么透彻,谁让你说出来?”

红颜却像搬走了压在心里许久的大石头,连呼吸也变得通畅起来,她依旧觉得自己做了对不起皇后的事,不论起因是什么,事实她做了皇帝的女人,就是对皇后的不忠,这是红颜最心底的想法。但是她也想通了,事实虽如此,可错不在她,她只是还没有勇气承担未来的人生,可是面对那一晚发生的事,她不再抱有任何内疚。

“奴婢想明白了,也希望娘娘不要再纠结那天到底怎么了。”红颜俯身叩首,郑重其事地对皇后说,“娘娘愿意来见奴婢,奴婢也想把心里话对您说,事情已经过去了,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不重要,不论那晚娘娘是想成全皇上,还是成全您自己,都请您好好的。”

“不是成全我自己,不是成全我自己。”皇后反反复复地念着,更离席扑向红颜,同样跪坐在了地上,激动地抓着红颜的胳膊,依旧重复着,“不是成全我自己……红颜,我没有成全自己。”

皇后的样子,叫红颜心惊胆战,她空洞的眼眸里淌出热泪,明明否认着这些话,可表现出的一切都是在承认她到底做了什么,红颜傻了。

原来她坚强而努力地活下来,在寿康宫中过得有声有色,即便仍旧还会遇到麻烦,但她安于现在的一切。可到头来,被这件事深深折磨着,几乎疯狂的人,竟然是皇后?

“娘娘,您冷静一些,您怎么了?”红颜有些害怕。

“到头来,我成全了谁?”皇后怔怔的,身子一点点软下去,红颜担心极了,用力撑起皇后的身子,隔着衣服摸到她的身体,才发现阔别数月,主子原来瘦了那么多,当初好容易养起来的身体,又恢复到红颜刚刚到她身边的时候。她让皇后靠着软枕躺下去,轻轻解开她领口的扣子,好让她透透气,又抱来一床毯子为她盖上,可皇后突然抓住了她的手。

“红颜,你跟我走好不好?”皇后气息微弱地说,“我没有把你当奴才,是我不好,可我没有把你当奴才。”

“娘娘,您歇会儿吧,等精神好些了,我们再说话。”红颜温和地安抚着她,愧疚地说,“是红颜冲动,说了不该说的话,等您缓过一阵了再说。”

皇后疲倦地闭上双眼,红颜守在边上,一呆就是小半个时辰,半当中玉芝嬷嬷来过,见这光景不免担心,红颜略解释了一番后,嬷嬷让她安心陪着皇后,说太妃歇在温惠太妃那里了。

皇后没有睡着,只是累得睁不开双眼,又或者是无法面对通透的红颜,一个活的明明白白的人,竟会让人心生敬畏。但她终于冷静下来,胸口缓过一口气,慢慢睁开了双眼。

“娘娘,喝一碗红枣汤吧,可以安神。”红颜捧着汤碗来,这是玉芝嬷嬷派人送来的。

“我不想吃。”恢复了精神的皇后,像是卸下了包袱与束缚,一转眼又变回那个温柔大方的人,她一笑,“果然还是我的红颜,才能让我敞开心扉,我想这样疯狂地闹一场,早已在心里想了无数次,每天都幻想着自己把金册宝印摔得稀碎,再也不要做什么皇后,我实在是累极了。”

红颜知道,跟了皇后那些日子,她什么都看在眼里。做一个皇后,要承担多少重担,可偏偏皇后骨子里,是极其率性的人,她对自己的好,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事,都与这宫廷格格不入,可她却早已把一生都捆绑在这里。

“许诺傅恒娶你,是暗中知道了皇上喜欢上你后,我想把你送走。”皇后再次提起当初的事,“可后来听皇上对太后一番肺腑,我突然就承受不住了,现在回想起来,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。红颜,你说我会不会有一天,突然就疯了,就像刚才那样?”

“您现在不是冷静了吗?”红颜道,她搀扶皇后坐在太妃的镜台前,为她抿好散开的发髻,“娘娘,一切都过去了,往后您好好的,奴婢也好好的,您看新贵人就要来了,皇上很快就把奴婢忘记了,宫里还会是从前的样子。”

镜子里还是从前的模样,一个坐着说话,一个站着梳头,可皇后明白,其实一切早就不同了。唯一让她欣慰的是,她果然还是只有在红颜面前才能剖开最最真实的自己,原来如今对着弘历,也早已不是原原本本的富察安颐。

“为什么有些话,只能对你开得了口,我以为分开那么久,以为发生了那样的事,我会对你有戒心。”皇后看着镜中的红颜,“新人入宫后,太后就会给你答应的名分,从今往后,我们真的是姐妹了?”

红颜的手悬在了半空,不敢再触碰皇后的头发,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人,而皇后却道:“你看你戴的手串,是皇上给你的吧?这些日子他不再戴蜜蜡了,而是和你一模一样的手串。”

红颜慌张地放下了手,可她不明白自己在慌张什么。

“他多情且风流,如今对你求而不得,便时时刻刻挂在心间,这次选秀遇见那样美丽的女人,他都不正眼看待。”皇后的笑容,那样无奈,“于是妃嫔们都恨你,总有些莫名其妙的事扣在你身上,但从此往后你成了他的答应,他真正得到了你,就不会再是现在这样。太后也不必忌惮你,妃嫔们也不会再讨厌你,会有新的人出现,会有新的人取代你。”

“娘娘……”

“红颜,你不用把自己看得那么重。”皇后转过身,握了红颜的手道,“比起皇上,我才更需要你。”

“奴婢不懂您在说什么。”红颜僵硬地抽出自己的手,她竟然能懂疯狂的皇后,却无法理解眼前这个冷静的人。

“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,过些日子就要搬走了,太后封你做答应,你也没得拒绝,拒绝了又是是非。反正熬过他的一阵热乎劲,就没事了。”皇后道,“不是我自私,是他太多情,你也不过是从他心里匆匆路过的一个人,真心是有,恐难长久。”然而皇后说的一切,并不是红颜所期盼,她为皇后重新梳头后,皇后便离去了,约定了新人入宫后三日,就来接红颜离开,她成了答应,是有了正式的名分,即便不再劳作也能过上丰足的日子,她才习惯并安心要寿康宫过一辈子,人生的轨迹又将要转一个方向。突如其来的变故,让安于现状的红颜再一次陷入不知所措中,她戴着皇帝送给她的青金石手串,皇后提起时,她心内的颤动那么奇怪,与其说慌张,不如说是被说中了什么。

可是她不懂这是什么感觉,她戴着,只是今晨陪太妃诵经后,没有取下来。但为何皇后那么说,她心里会有奇怪的感觉?

红颜没有别的人能商量,这日劳烦太妃在温惠太妃那里待了那么久,她必然要给太妃一个交代,提起说自己就要成为答应,可能不能再留在寿康宫,太妃却是淡然一笑:“我也没打算,你能留多久,红颜啊,这里只能为你挡一阵风雨,往后的路你还要自己走。”

红颜傻傻地问:“太妃娘娘,奴婢一定要做答应吗?”

太妃笑道:“我年轻时听过一句话,人常常无法改变命运,但可以选择自己过怎样的人生。”红颜问:“人生?奴婢再也不能离开紫禁城,再也不能和爹娘团聚,已经没得选择了?”

太妃笑道:“对我说这句话的人,后来成了最幸福的女人。你从此无法走出紫禁城,这就是你的命,可在这个世界里要怎么活下去,全在你自己。”

红颜却摇了摇头,想到皇后那几乎疯狂的模样,她就是在率性地追求自己想要过的人生的路上,摔得遍体鳞伤,皇后如此智慧的人都做不到,红颜又怎么可能做得到。现在安居寿康宫照顾老太妃们,有一处避风雨的地方,她就很满足了。“红颜你可知道?”太妃未必看透红颜的心思,可她还有话要说,“指点我那句话的人,并不是绝世美人,也没有玲珑智慧,她有的只是一个赤诚之心。这世上不论是谁,就算是皇帝,也没法儿去管别人心里想什么,每一个人只能管好自己。不要总惦记着旁人待你几分真,倘或是你在乎的是你要珍惜的,那就去真心相待,何必计较回报。这样的你,能坦荡荡地度过一生。”红颜垂首道:“皇后说,皇上对我好是有真心真情,但一定不会长久。短暂也好,长久也好,都不是奴婢想要的,奴婢不知道做了答应之后,该怎么办。”

太妃笑道:“皇家会养着你,不愁吃喝,你的爹娘也会受到恩遇。自然你要说,你不在乎这些,可谁来管你在乎不在乎,你是皇帝的答应,你就必须那样活下去。至于皇帝能对你情长多久,现在你根本不期待,将来也不过是回到原来的样子,除非你动了心,可你若动了心动了情,听我一句话,即便有一日皇帝另有了旁人,也不要为了争一日长短走上歪路,你以真心相待,他纵然不回报,此生你也不亏欠任何人。”

红颜似乎明白了什么,将来不论何种境遇,无法改变命运的,只要放得下一切,就能选择自己的人生。

太妃语重心长:“人分善恶,恶人与我们不相干,但你是善者,你若亏欠旁人做下错事,就会像皇后那样,长长久久地在内心自我折磨。你再看启祥宫那位嘉嫔,她就和咱们完全不同。当初我也曾一度迷茫,为了家族为了自己,是有人把我从歧路拉回来,红颜,可惜我活不太久,将来你只有自己看清要走的路,好好走下去。”

红颜深深叩首,她在寿康宫不足一年,学到的是自己沉淀十年也未必能参透的领悟,沉下心来想,红颜虽然与皇后的关系是如今这尴尬的局面,但在那之前,皇后何尝不真心相待。她进宫以来,一路遇贵人,皇后、太妃,甚至是皇帝,别人几辈子都遇不上的事,全让她碰上了,也许这就是她的命。

那日待太妃安寝,夜深人静时,红颜退回房中,樱桃已是在榻上睡得横七竖八,被子在腿上卷了一圈,半截身子露在外头,红颜无奈地笑着,上前把小丫头摆正,为她盖上被子。

樱桃朦朦胧胧醒来,喊了声姐姐,一抬手,勾在了红颜的青金石手串上,她心里一着急,赶紧把樱桃的手挡开。可等意识到自己有心护着那手串时,心里又有一阵莫名的悸动。

红颜小心翼翼将手串收起来,束之高阁不打算再佩戴,但打开柜子看到自己的东西,想起皇后要她早些收拾好准备搬出去,不禁轻轻关上了柜门,她真的不想走。

四月初,逢黄道吉日,新人入宫。此番新人之中,最高位也只在贵人,但叶赫那拉氏家的小姐得了“舒”字封号,汉军旗陆士隆之女则以姓氏相称,为陆贵人,二人孰高孰低显然易见,传到妃嫔口中,却生生成了汉家妃嫔要矮人一截。贵妃与纯妃皆是汉家女子,而如今宫里另有一位汉家女子,最得圣心。各种醋味酸味,在六宫里飘散。

然而新人新气象,舒贵人年轻漂亮,性子又好,入宫第一晚就陪侍在皇帝身边,皇帝显然很喜欢,隔天就将她独自迁到钟粹宫,之后两天,更是亲临钟粹宫相陪。

舒贵人一时风头无二,皇后冷眼看着,心想难道红颜还没做上答应,就已经“失宠”了?

可就在约定好,要将红颜接走封为答应的那一天,寿祺太妃染了风寒,有了年纪的人经不起生病,这一倒下,怕是十天半个月都未必能好,可皇后已经准备齐全,要把红颜接走。

太妃染病,皇帝亲自前来慰问,彼时红颜正陪在病榻旁,皇帝来时,太妃刚刚入睡。弘历进门就见到红颜,更看到了她手上醒目的手串,心中不禁一喜。他听吴总管说红颜时常佩戴,还以为是吴总管哄他高兴,如今亲眼看到,就明白红颜现在不仅不惧怕他,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近了。

但皇帝是来探望太妃,不能将喜色露在脸上,而太妃安睡他不得打扰,匆匆看了一眼便要离去。本以为红颜守在太妃身旁,他们连话都说不上,没想到走到殿门外,弘历觉得身后似乎有人跟着,一转身,果然见到了红颜。

“皇、皇上……奴婢有一件事,想求您。”红颜骨气勇气,“皇上能借一步说话吗?”

弘历欣然道:“难得你有话要对朕说。”

但他们没有躲在隐秘之处,大大方方地站在寿康宫的回廊下,谁都能看到皇帝在与红颜说话,只是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。而红颜说的,恰是今日搬走寿康宫的事,说皇后的人已经来问她几时能走。

“皇后为你安排了延禧宫,你搬出去后就住在那里。”弘历道,“但眼下太妃病了,你是不是不想走?”

红颜连连点头:“官女子也好,答应也好,奴婢不在意,都是皇上和娘娘的恩典,奴婢无以为报。但太妃对奴婢有恩,奴婢可以照顾她来回报,还请皇上成全。”

弘历却突然凑向她,问:“朕对你,有过什么恩典?”

红颜双颊绯红,真真应了她的名字,而她又比从前长大一岁了,眼眉越发妩媚动人,但弘历却没有为此怦然心动,只是好奇地看着她会如何应对,见到红颜慌张的眼神,也觉得十分可爱。

“皇上对奴婢很好。”红颜好容易挤出一句话,“这些日子以来,皇上一直厚待奴婢。”

“是吗?所以这手串你也很喜欢?”弘历抬起手,指着红颜的手腕,而他自己的手腕上,也有一串质地完全相同的手串,只是皇帝的珠子略大些,一眼就看得出,和红颜的是一双。

红颜的脸更红了,虽然皇后早就告诉她,皇帝戴着与她相同的手串,真的看到,心中竟是砰砰乱跳。她前几天都没戴,今天太妃病了,才想戴一件吉祥的东西为太妃祈福,谁晓得遇上皇帝来,他们竟同时戴着这手串。

“你若是喜欢,还有沉香木、碧玺石、玛瑙、蜜蜡,或是东海的珍珠,只要你喜欢,朕就喜欢……”

“皇上还记得蜜蜡吗?”红颜突然说,当初可是她亲手为皇帝找到那串蜜蜡,皇帝要她向皇后保密,可她说了实话,而皇后本来就一眼识破,前几日皇后再次提起,红颜此刻竟真的说出口,“不知道纯妃娘娘胸前,还会不会挂那一串细珠蜜蜡。”

弘历哑然,他还没来得及说哄人的话,就被红颜完全噎住了。他这向喜爱之人表达情意的伎俩,还没在红颜这边使上劲,就已被人嫌弃。想当初他跑回长春宫找蜜蜡,就是遇见红颜,此刻回想起来难免尴尬窘迫,可弘历却觉得,像是冥冥中有注定。

皇帝立时褪下手串:“那朕往后不戴了,你也记着,再不许提蜜蜡的事,纯妃戴什么首饰,和你什么相干?”红颜一慌张,抬头问皇帝:“那奴婢还能戴吗?”

弘历心动,问:“你这么喜欢?”

红颜点头:“奴婢戴着他,陪太妃日日诵经,现在也想以此祈求太妃平安。”

弘历微微皱眉:“所以你带着他,与朕没有关系?”

红颜怔了怔,应道:“没有关系,和皇上有什么关系?”

皇帝眉心紧蹙,打量着红颜,他竟分不清红颜是故意的,还是无心的,好端端的她提什么纯妃,既然知道自己的用意,那戴不戴这首饰,怎么又和自己没关系,没想到彼此距离近一些了,竟越来越不懂红颜。

“不过,这的确是皇上赐给奴婢的。”红颜自己说起来,“但是请皇上以后不要再给奴婢送东西了,奴婢在这里什么都不缺。之前您送来的桂花蜜,正好遇上密太妃有想吃的东西,不然奴婢是打算扔了。”

弘历再次被噎着,心里很不高兴,冷下脸问道:“你刚才求朕什么来着?”

红颜一本正经:“皇上,能先让奴婢继续住在寿康宫吗?做不做答应,倒没什么要紧,奴婢想继续伺候太妃。”

皇帝转身要走开,撂下一句:“让朕想想。”

此时弘历负在背后的此时弘历负在背后的手一松,青金石手串清脆地落在地上,皇帝不以为意,红颜却着急捡起来跟上前:“皇上,您的东西掉了。”弘历本有几分不耐烦,虽然没有说破,可他面子挂不住,但一转身,看到捧着手串的红颜,脸上有微微的笑容,虽然只是礼貌的一笑,竟还是看住了。

“你替朕收着。”弘历回过神,方才略微不悦的心情一扫而空,拨了拨那手串道,“朕要给你送东西,你便是最后扔了,也要收下,轮不到你来告诉朕,到底要不要给你送。”

红颜根本没在意,只管问:“皇上,那奴婢搬走的事,您要想多久,皇后娘娘今天就要来接奴婢走了。”

“朕现在就去长春宫,若是没人来接你,你就安心住下去,若是有人来接你,你也必须走。太妃不缺人照顾,这不过是你的心意,可宫里还有比你的心意更重要的事。”皇帝轻轻摇头,毕竟封答应的事,是太后许诺下的,若是突然又改主意,少不得要去宁寿宫交代。

“替朕收着。”皇帝再强调一遍,终是走了。

红颜莫名其妙地又多了一件皇帝的东西,而看见圣驾离去时,和公公正在宫门口候着,他们说了几句话便分开,和公公向红颜走来,笑道:“本是来恭贺魏答应的,没想到圣旨没到,皇上却先到了。魏答应几时搬走,奴才也好送您一送。”

“公公,奴婢还不走,至于是不是答应,您也说了,圣旨还没到呢。”红颜一面说着,把手串收了起来。

“红颜。”和公公玩笑过了,还是亲切地唤她的名字,公公朝门前指了一指,道,“方才你与皇上说话的光景,我都瞧见了,没想到你现在已经能好好和皇上说话,我还担心你,是不是连话都不能好好说,会不会一直都害怕他。”

红颜微微含笑:“您和太妃屡屡教导我,皇上从今往后就是我的丈夫,现在奴婢也想明白了,既不能拒绝也不能抗争,到底纠结什么呢?官女子也好,答应也好,那就踏踏实实地做着吧。方才好好和皇上说话,自己心里也觉得舒坦,不就是和从前一样?至于对皇后娘娘,奴婢那份心是不会变的,但眼前的事实,连皇后也无法改变了不是吗?公公,我想好好地过以后的日子,您说的,笑着也是一天,哭着也是一天。”

和公公眯眼笑着:“慢慢来,等有一天你开了窍,就明白什么是和从前不一样了。”

红颜笑道:“现在就挺好的。”

如此,因太妃染病,红颜一心想照顾太妃,皇帝至长春宫与皇后商议,最终下了旨意将魏官女子升为答应,正好借口她照顾太妃有功,以此为奖赏,也因要继续照顾太妃,暂时住在寿康宫。寿康宫中皆是康熙爷、先帝爷寡居之人,当今皇帝的妃嫔住在里头,本是不合乎规矩,好在有照顾太妃这一个借口,让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,消息传到太后跟前,她与华嬷嬷道:“不论是为了什么,弘历与安颐实在也是费心,那魏红颜,究竟有什么好?”华嬷嬷知道太后是看不惯,但这事儿真没必要深究,她一插手皇帝又要不高兴,反反复复何必伤了母子情分,便岔开话题说:“奴婢今日去送您的赏赐,与舒贵人说了几句话,太后娘娘果然慧眼独到,贵人落落大方和善亲切,难怪皇上一下子就喜欢上了。来请安时跟在皇后身旁不言语,如今交谈几句,果然是大家族出来的孩子,好着呢。”太后略得意:“她的容貌虽不及她的堂妹,可她那妹妹寄人篱下十几年,谁知心中有没有怨怼,就要舒贵人这样正统的贵族女儿来陪着皇帝,我才放心。”

且说舒贵人、陆贵人几位新入宫,早已在太后与皇后跟前问安,如今六宫尚有贵妃、纯妃、娴妃诸人,少不得要到各处宫殿露个脸,但那么巧遇上太妃病了,她们便相约来寿康宫问安,待走过寿康宫后再往贵妃的住处去。年轻貌美的女子,一个个打扮得齐整,走到哪里都是一抹鲜亮,人还没到寿康宫,已经有消息传来。

但寿祺太妃病着,不愿见人多,只有温惠太妃与裕太妃诸人一同升座受礼,红颜则带着寿祺太妃的赏赐来,说太妃病中不宜相见,日后有机会再见不迟,一些礼物聊表心意,而红颜说罢,照着和公公教的规矩,亦以答应的身份,向几位贵人行礼。

陆贵人轻轻拉了舒贵人的衣袖说:“姐姐,这就是那个新封的答应?瞧着和我们差不多年纪,她做什么在寿康宫里当差,像个宫女似的。”

舒贵人客气地请红颜起来,竟直接就问:“你怎么住在寿康宫里。”

座上几位太妃,眼看着年轻人不谙世故,而裕太妃因自己的希望落空,太后最终选了个不上不下的秀女给她儿子,心中不大高兴,此刻也是意兴阑珊,见几个孩子提起不该问的话,她冷冷一笑,起身对温惠太妃道:“臣妾先告退了,您和孩子们说说话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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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走下来,不顾舒贵人与陆贵人尴尬,便喊上红颜:“走吧,我去瞧瞧太妃可好。”红颜本来也不知道该从哪儿对两位说起,见裕太妃为她解围,立刻便跟着走了。

两人出了门,裕太妃喊住红颜道:“你都是答应了,虽然还在咱们跟前伺候,可也要端着自己的体面,她们和你没什么差别,不过是地位高了一阶半阶,可往后怎么样,谁知道呢?红颜,你也算咱们寿康宫出去的人,将来可要好好争口气。至于太后那里,有我在呢,将来我告诉你怎么才能哄她高兴。”

红颜知道裕太妃一向如此性情,不敢把话真放在心上,眼下该做什么便做什么,不过今天看到了樱桃口中那对漂亮姐妹,听说舒贵人尚不及她的堂妹,可舒贵人已是倾国之色,她的妹妹又该是怎样的美?但想到那样美丽的女子,将要做富察大人的妻子,红颜打心眼为他高兴,更希望富察大人娶得佳人后,把过去的一切都忘了。

不久后,舒贵人几位要赶去向贵妃请安,之后还有好几处殿阁等着去,到门前时,却见养心殿的人捧着东西来,那几位太监舒贵人这几日也见了个眼熟,她笑问:“皇上让你们来给太妃娘娘送东西?”

“是。”那小太监应着,不知是不懂事,还是故意表白,又道,“还有给魏答应送东西。”

众人让小太监先走,陆贵人上前挽着舒贵人,轻声道:“我听我那儿的嬷嬷说,皇上可喜欢这个魏答应了。”

她这一说,后面几位常在答应都围上来议论,倒是舒贵人脱身出来,往门里看一眼,正看到方才那位魏答应出门来接东西,一言一笑看在眼中,舒贵人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衣裳。心中想,她以为如茵不进宫,这宫里再没有人能比她好看,可这一位,却让她生出几分不自信。果然人外有人,山外有山?

提起舒贵人的堂妹纳兰如茵,如今正在侍郎府,等待吉日出嫁,可她已经进宫见过皇帝,却从没见过未来的丈夫富察傅恒。

一双女孩儿没能都入宫,纳兰永寿略有些失望,但侄女嫁入富察府,和皇后沾亲带故,也是好事。这几日一切都准备齐当,偶尔如茵去请安时,他会教导几句,也明着提醒如茵,将来做了皇后的弟妹,要懂得为堂姐在皇后跟前周全,为了重振家门,但求舒贵人在宫里顺风顺水。

这些话,纳兰如茵早已听得腻烦,她从小时候被接来侍郎府,与堂姐一同接受教养起,就每天都要记着,她们背负着家族的将来,如今再反反复复重复,却不知纳兰如茵一颗心,早已飞去未来的夫家。但她现在唯一知道的是,未婚夫还没回京,婚期却已在眼前。

这一日,皇帝又来寿康宫请安,因皇帝从前就十分孝顺,如今也不至于被说是为了来看一眼魏答应,可他与太妃说的话有限,太妃也明白皇帝的心意。偏偏红颜心思简单,皇帝来了端茶送水,皇帝要走了,行礼道声恭送,再无其他。

今日依旧如此,弘历不免失落,见红颜落落大方地送他出门,他想开口又不知说什么好,转身瞧见几位宫女从裕太妃那一处来,身上穿的衣裳料子十分眼熟,他眉头一皱,转身问红颜:“你把朕送给你的料子,给别人了?”

红颜点头道:“奴婢的衣裳都是太妃娘娘赐的,还有好些没来得及穿,皇上送来的料子白放着不合适,前几日大家恭贺奴婢做了答应,送了好些东西,奴婢就把那些料子,当做回礼送给大家了。”

弘历看着她,呵呵一笑:“你拿朕的东西做回礼?”

红颜点头:“奴婢没有别的东西值钱,从长春宫出来时,有些东西没带出来,还有些留在永巷那边,到了这里,都是太妃娘娘赏的。”

弘历见她说的那么自然,都不知要不要生气:“你怎么不拿太妃赏你的东西做回礼?”

红颜道:“太妃赏的东西,奴婢很珍惜,不能送人。”言下之意,皇帝的东西不值得珍惜,才送了人,至少那一瞬,弘历是这么想的。

皇帝向来自负风流,也的确花费一番心思,让所喜欢的女人高兴,可他那些心思如今在红颜身上,无一奏效,那些足以让其他女人心花怒放,甚至皇后也会展颜一笑的事,在红颜身上什么都没发生。

“你跟着朕来。”弘历道。

“皇上要去哪儿?”红颜回身望着太妃的殿阁,太妃的身体刚有起色,她这些天都是寸步不离的。

“跟我走。”皇帝却上前一把拽过红颜的手,红颜踉跄着跟了几步,快到宫门前,忍不住恳求,“皇上,奴婢自己会走,您松开手可好?”

弘历放开了她,却忽地凑在她面前说:“头一件事,改一改你这称呼,虽说那些一品大员,也有爱在朕与太后跟前自称奴才的,可朕不希望再听你如此自称,知道该怎么做吗,要不要朕教你?”

红颜见他一脸严肃,气氛很是不对,点了点头:“奴婢知道了。”说出口忙双手捂了嘴,换来皇帝狠狠一句,“记住了。”

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,皇帝带着红颜走出寿康宫,沿着宫墙绕到慈宁宫外,在那里驻足停了一停,就继续往前走,红颜意识到这是要去养心殿,追上前轻声问:“皇上,这是要带、带臣……”仅仅是两个字的变化,意义却完全不同,红颜不是觉得难以说出口,而是仅仅两个字,她明显地感觉到内心的变化,乃至于眼睛看出去的世界,也有了变化。

犹记得她第一次代表皇后去启祥宫传话,她俯视着那个曾经欺侮她的人,那种感觉就和现在改变一种称呼,内心带来的变化一模一样。

弘历看着她,等她把这句话说完,红颜将心慢慢定下,清清楚楚地问着:“皇上,您要带臣妾去哪里?”

简单的两个字,引得皇帝舒心一笑,他道:“随便走走,你可有想去的地方?”

红颜摇头:“奴婢哪儿也不想去,只喜欢待在寿康宫里。”

弘历猜得出她的心思,曾经走遍东西六宫,几乎将整个圆明园逛下来的人,怎么会不爱出门,她是在乎那些一样的目光,去年重阳节后身边翻天覆地的变化,至今是她心中的阴影。

“如今你是朕的答应,虽说是后妃中最低一阶的人,可你有了名分,是正正式式的嫔妃,你若不能自己挺起脊梁,就不要怪别人看不起你。”弘历言语温和,在红颜背心上轻轻一拍,“有胆子朕说一句你顶一句,为什么不敢挺起胸膛面对这宫里的人?”

那又轻又痒的一下抚摸掠过背心,红颜身子一紧,很自然地昂首挺胸。她长个儿了,不再是刚到长春宫时的小姑娘,正是长身体的时候,迁入寿康宫也是衣食无忧,窈窕的身姿愈发修长挺拔,太妃那些衣裳虽是旧物,可都是上好的料子和针线,衣襟袖口翩翩飞舞的蝴蝶,没有一扇翅膀有重样的色彩,栩栩如生的色调又如此熨帖和谐,但之所以美,还是因为红颜穿在身。

“这样多好?”弘历越来越高兴,本是要把红颜拎出来教训一番,结果心里越发喜欢,这一路没有往养心殿去走,绕过长长的宫道,经过西六宫的围墙,一直走到了御花园。

这样的路对皇帝来说,不过是稍长了一些,可红颜不是怕累,也不是走不动,是经过那一扇一扇宫门,兴许她还没走过下一处宫殿,这道门里的主人已经知道她的存在,她这个世人眼中背叛主子勾引君王的人,正在陪皇帝散步。

然而皇后娘娘说,只要红颜心甘情愿接受这一切变化,就不会再有波澜,而皇帝对她的一阵新鲜劲过去,麻烦也立刻就会随她而去,她只会是皇帝心中匆匆而过的其中一个人,她根本不需要把自己看得那么重。

红颜低着脑袋,将皇后的话,太妃的话,还有和公公的话反反复复的想,他们各有各的道理,但有一个相同之处,都是希望自己好。

“红颜。”弘历突然停下脚步,红颜跟在身后,一头就撞上来,他顺手把人抱在怀里,可怀里的人立刻就跳了出去,满脸通红地看着自己,假装镇定,“是,臣、臣妾在。”

“你从前在皇后面前,如今在太妃面前,也都是这样的?”弘历努力地去想刚才在寿康宫,红颜是用何种心情来对自己说把那些东西送给了别人做回礼,结果还是参不透,此刻问道,“你这样的个性,怎么在宫里待了这么久?”

红颜道:“是娘娘教导奴婢……”眼瞧着皇帝眼珠子要瞪出来似的,她忙改口,“是皇后娘娘教导臣妾,看见什么说什么,有什么就说什么,但不是什么话都能对什么人说,自己心里要有个分寸。”

弘历皱眉:“既然你也知道分寸,那你刚才对朕说那些话,你知不知道,若非朕喜欢你在乎你,这样的话换做别人,就是欺君之罪?”

这下子轮到红颜把眼睛睁得大大的,努力想着刚才在寿康宫说错了什么,她怯然问:“皇上,臣妾说什么欺君的话了?”

弘历又气又好笑,虎着脸说:“你怎么把朕送你的料子,都送给别人了?”红颜却再次重复道:“可臣妾真的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,收了太多的礼,实在不能欠着人情。”

皇帝像是负气的孩子,非要争个明白似的:“你说太妃的东西你很珍惜,那朕的呢,就不值得你多看一眼?”

红颜却是笑了,像是在笑话皇帝太小气,虽然笑容很快就因为胆怯而消失,她很明白地告诉皇帝:“臣妾怎么能把自己不喜欢的东西送给别人,那也太不礼貌。虽然臣妾不愿皇上总是送东西来,但您送来的东西,有哪一件是不好的?太妃赏给奴婢的首饰衣裳有限,且每一件都有些典故来历,臣妾实在是舍不得给旁人。而皇上送来的东西,好是好,可实在太多,臣妾在寿康宫的屋子很小早已经放不下,正好有这样的机会,臣妾就送给别人做回礼。”

弘历静静地听着,其实听到一半,他已经不在乎红颜到底在解释什么,这样一个人神气活现地在眼前,会笑了、不怕自己了,他们能有一天这么说话,是重阳节那晚醒来,看到衣不蔽体的红颜时,皇帝完全不敢想象的事。

那一刻他只觉得,自己伤了一个心爱的人。

“还要多谢皇上,没有让臣妾失礼于人前。”红颜福了福身子,眼眸里的感激,是真诚的。

“朕原想教训你,告诉你在宫里不能这样子。”弘历笑道,“原想对你说,只是朕喜欢你,才能纵容你有自己得个性,可现在看来又不是这样。安安心心继续做你喜欢做的事,朕送你的东西,也别总送给旁人,朕的心意就不愿留下一点半点?”

这短暂的相伴,皇帝口中不离喜欢二字,他怎么那么容易就说出这两个字,真是因为喜欢自己?

红颜不知道喜欢一个人,是什么样的感觉,但一直以来皇帝对她的温和与耐心,她万分感激。可是看到过皇后的眼泪,听到过太妃太嫔们的忆往昔,所谓的求而不得,所谓的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,那到底哪一天才算皇帝得到了她,难道是自己也动了心爱上皇帝的那一天?

“知道朕喜欢你什么吗?”弘历想要伸手牵红颜,她不自觉地把手缩了一缩,可想到皇帝刚刚才提醒她的话,为了不做欺君的事,硬着头皮把手伸了出去。

皇帝面上一喜,小心翼翼把柔软的手呵护在掌心里,说道:“非要字字句句地说出来,大概能说很多很多,但是真喜欢你,是从动了心那天后,每每看到你心里就高兴,那一阵子去长春宫……”

可这话没说完,眼睁睁看着红颜变了脸色,惊恐与愧疚再次爬了上来,他心疼极了,极力解释道:“朕不该提皇后,不该提长春宫。”两人一时无语,仅是执手相望,远远看着是你侬我侬的暧昧,只有彼此才明白此刻的尴尬和无奈,弘历深情地说:“都是朕的错,伤了你们两个人。”

红颜想把手抽回来,可她没有勇气之外,心底更觉得这样把手抽回来,会让皇帝很伤心。微微颤动的睫毛,遮盖了她眼中复杂的情绪,红颜问:“皇上,您还会这样好地对娘娘吗?会给娘娘送很多东西吗,会好好听娘娘说话吗,娘娘身子不适的时候,您还会寸步不离地陪着她吗?”

一路走来好好的,可说出这句话,红颜竟热泪盈眶,但感觉到皇帝的手更多用了几分力气握紧她,这一瞬生出往心里钻的依靠感,让她对于丈夫二字,突然有了感觉。

御花园中春色明媚,可皇帝带着美人来,却顾不得多看一眼。旁人眼中,皇帝与魏答应只是傻傻地牵着手在圆门外,也不知说些什么,像情窦初开的情郎与小娘子,那般宁静又美好。这样的光景,很快就在六宫传开,魏答应得宠一直只是传说,如今竟有人亲眼看到了。

可他们不知道,虽然传闻已久,实则却是皇帝与红颜第一次好好说了那么多的话,说的更是心里话。那日从御花园分开,红颜回到寿康宫,虽然与平日无异,但陪太妃说话时,还是实诚地说了与皇帝发生了什么,病中的老人露出欣慰的笑容,摸摸红颜的额头笑道:“孩子,慢慢来,你值得有人真心相待,不要问短长,人这一辈子都不知道能活到哪一天,及时行乐才好。”

但太妃有疼爱红颜的心,却没有了健康的身体,无病无灾到了这个年纪,像是生命耗到了尽头,一场风寒将她撂倒,纵然医药不断,依旧时好时坏,好一些之后会更糟,每一次都揪着人心。红颜无心花前月下的儿女情长,对于皇帝的爱护她谨慎地藏在心里,那之后本该是后宫常见的,自此专宠的光景没有出现,她与皇帝互诉衷肠后,又变回了那个贴心照顾太妃的,宫女似的人。

从春日到夏日,皇帝如以前那样在后宫雨露均沾,中宫之尊不可撼动,新宠的舒贵人、陆贵人几位也是风光无限,其他妃嫔亦不曾冷落,自然嘉嫔这样贪心不足之人,永远不会满足。在这段平静又宁和的几个月里,皇帝依旧会时常去寿康宫探望太妃,他怀着诚心的孝顺,以及对红颜单纯的思念,可在旁人眼中,这种探视终究是变了味道。

翻开内务府的记档算一算,嘉嫔从春花烂漫盼到炎炎酷暑,皇帝陪她度过的夜晚,一只手也数不满。四阿哥倒是一日一日健壮长大,她也早恢复了生育前的窈窕美丽,便是舒贵人比一比,少了岁月沉淀下的韵味,她自知皇帝不会厌弃她的美,可为什么近来越发觉得,自己距离梦想越来越远。

夏末时节,虽没有了毒日头明晃晃的酷热,可这湿漉漉的闷热更叫人腻烦,反不如盛夏明媚的阳光看在眼里,心中还有几分透亮,每一个人都懒怠挪动身子,扇子摇出的风,也带着奇怪的气味,人多的地方更是叫人胸口发闷。

此刻,六宫在长春宫中请安议事,娴妃不急不缓地说着宫中近来和将要做的几件大事,无心听讲的人,都举目望着门外暗沉沉的天色,大清早的不见日头,仿佛抬手就可触摸到的天空,却迟迟不肯落下一场豪雨。

“皇后娘娘。”只听舒贵人柔软的嗓音响起,众人才稍稍把目光转回来,她正起了身对皇后道,“臣妾小妹与富察大人的婚事,因富察大人公务在身不能回京,一拖再拖,夏日烦热不宜操办大事,但入了秋便是最好的时节,臣妾斗胆问娘娘,日子可否定下了?”

皇后心中早已对弟弟的反抗十分无奈,想必纳兰府也是急坏了又无处使劲,逼得这小贵人当众来问自己,她面上不动声色,但言:“皇上有了决定,自然会召他回来,两府有时间,也能把婚事筹办得更周全。”

皇后话音才落,突然听座下有人着急地问:“海姐姐,您怎么了?”

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海贵人脸色苍白满头虚汗,却是此刻,天外一道惊雷闪过,炸得天崩地裂,嘉嫔恰好坐在窗下,惊慌失措地跳起来,惹得众人笑话。但惊雷不绝,声声都震颤大地,加上海贵人气色越发得不好,众人无心取笑嘉嫔失态,在皇后的授意下,将海贵人送入皇后的寝宫。

可海贵人死活不肯上皇后的卧榻,最后只在美人榻上挨着躺下,许是皇后的寝殿清凉宜人,躺下后不久,她气色就转圜不少。见海贵人不是急症,娴妃欲请众姐妹散了,谁知一场豪雨跟着太医的脚步一道来,倾盆大雨砸在地上,打伞也无法遮挡,皇后便让众人留在长春宫避雨,好歹等雨势小一些再走。

姐妹们在外殿散坐,说起海贵人的身体,有人说她日日在太后跟前服侍,累出的病,也有人说是今年天气太热,她们身上也不自在,贵妃娘娘就病了一整个夏天,今日也不曾来请安。

皇后与娴妃进去,这里便数纯妃最尊,众人说话时总偷偷瞄她一眼,几次后见纯妃不为所动根本不屑与众人闲话,便就不在乎她怎么看,自顾自地继续念叨。

可她们却把刚才被惊雷吓得跳起来的嘉嫔忘了,这会儿她已平静下来,正侧耳听着她们议论海贵人,果然有人冷不丁提起:“海姐姐该不是有了吧,这个夏天皇上时常翻她的牌子,我回回出门散步纳凉,都见到养心殿的轿子把海姐姐接走。”

嘉嫔眼皮直跳,可海贵人伴驾十几年也没生出个什么东西,她早该是皇后一样生不出才对的,嘉嫔暗暗捂着心门口,盼着海贵人是大病一场,她就不配有这么好的命。

此刻娴妃从内殿出来,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,见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她,便温和地说:“我这就要去宁寿宫道喜,海贵人有身孕了。”

一道闪电在天边狰狞而出,众人都捂着耳朵,果然很快就有雷声震响,安静的纯妃似乎因此动了神情,目光所及,见嘉嫔呆坐在椅子上,不知是闪电煞白了脸色,还是她今天出门脂粉涂得太厚,一张脸难看极了,白瞎了她妖媚的面容。

纯妃冷冷一笑,可心里头,却不那么清高。

雨势虽不见收,不得耽误向太后道喜,娴妃等宫人抬了轿子来,顶着雨幕就冲了出去,千雅则客气地来请各位稍等,说皇后娘娘一会儿会出来还有吩咐。

内殿之中,海贵人眼中含泪,听太医絮絮地向皇后提起安胎的要紧事,不知这个消息散到外头,于她们是不是晴天霹雳,对海贵人自己而言,几乎搭上了一辈子的幸运。她竟然有孩子了,十几年,她从草原来到皇帝身边十几年,如今已近而立之年,竟然有了身孕。

“主子。”白梨悄悄递给海贵人一方丝帕,必是见到她的眼泪了,海贵人忙擦拭眼角,那边太医告辞,皇后转身便看在了眼里。

“你曾说要靠自己争一口气,好让那一位气得跺脚,不论是太后要帮你,还是我或者贵妃,你都宁愿日日夜夜受气,也不搬离启祥宫。”皇后走到美人榻边,白梨迅速搬来一张凳子,自己退下了。皇后坐在一旁,含笑道:“你如愿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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海贵人却小心地捂着肚子,摇头道:“娘娘,那是因为到不了这一天,臣妾才想争一口气,不过是给自己挺起腰杆找个说辞。没想到老天真的开了恩,娘娘,臣妾如今只想好好保护这个孩子,盼着他健康出生健康长大,和那一位完全没关系。”

皇后欣慰不已,握了海贵人的手说:“你这样想,我才真的放心了,反正往后不与她在一处住着,我也会派人多多照顾你,皇上又添子嗣必然高兴,若是常常去看你,就好生享福,那种人的死活何必在乎。”

本来身为中宫,皇后不该对一位低微的贵人说这样性情的话,她应当不偏不倚,怎么能把讨厌某一位的话挂在嘴边,可嘉嫔是当初她身怀六甲时爬上龙榻的人,皇后若不讨厌她,只怕才会被人诟病惺惺作态,何况皇后本就将嘉嫔视若尘土。

皇后抬眸看向窗外,雨声绵绵不绝,湿乎乎的气息扑进来,搅了殿内的凉爽,她仰望天空,眼中是万千情绪,微微一笑说:“有福之人,终究不会被辜负。”

长春宫外,因大雨引致路面积水,原本去往宁寿宫的路不宜行走,唯有走远路从前头绕过去。娴妃坐在轿中淋不到雨,但路面湿滑难行,抬轿子的太监每走一步都颤颤巍巍,娴妃紧紧扶着座椅,总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被甩出去,本想喝令外头的人走得稳当些,可挑开帘子,连打伞相随的花荣都被雨幕遮挡,她就不好意思开口了。娴妃原想用别的事来分心,不要太紧张,可才想起她心里的那个人,座下猛地已晃荡,不等她意识发生了什么,只觉得天旋地转,轿子猛地横着倒在地上,娴妃被在重重从座椅上甩下,地上的积水从一侧窗漫进来,她很快就被泡在了雨水中。

外头已是乱成一团,是有一个抬轿子的摔倒了,其余三人猝不及防失去重心,紧跟着都倒下,轿子翻向一侧,花荣扔掉了手中的伞,大雨浇得她睁不开眼睛,扑在门前要把主子拽出来。

此时远处一行人瞧见动静,匆匆赶来帮忙,因不知轿子里的人怎么样了,无法立时将轿子扶正,可花荣在门前扒了许久也没法儿把主子拖出来,便有人将她推开,伸出双手进去摸到了娴妃的胳膊,小心翼翼把她从轿子里拖了出来。

离开轿子,摔懵了的娴妃睁开眼,惊见搀扶自己的人是傅清,那一瞬她只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,可忍不住就喊出他的名字。然而雨声巨大,又有雷声轰隆,一声声“傅清”被淹没,就连傅清自己都听不见,但他发现搀扶出来的人竟然是娴妃时,心内一阵慌张,匆匆忙忙将她交付给花荣,身子一闪就不知去了哪里。

娴妃扭头再找时,只看到富察傅恒站在一旁,指挥侍卫将轿子扶起来。“傅清哥?”娴妃喊着,可谁也听不见,她甚至想亲自去找一找,但雨水很快朦胧她的双眼,风雨交加,在雨中寸步难行。

越来越多的太监和宫女打着伞来,因坐轿子比走路还危险,众人簇拥着将娴妃送回翊坤宫,人一多,娴妃不敢再率性,而傅清早就不知去了什么地方。

长春宫与宁寿宫,都很快得知娴妃路上摔了轿子的事,而太后随之听说是为了来替海贵人报喜,立时欢喜得把对娴妃的担心放下了,连声对华嬷嬷说:“海贵人性子好人品好,又本是蒙古草原的格格,虽然碍着朝廷如今对蒙古的态度,她的地位始终停在那里,可我心里一直看重她。倘若皇后能放下包袱,认清眼前的现实,虔心培养一位庶出的皇子,好好和皇子的母亲做姐妹,又何愁将来呢?”

华嬷嬷明白,太后这是想到自己了,先皇后嫡子去世后,便是太后一直陪伴左右,在她看来,或许这一代也能继续传承这样的佳话。

“传我的话,让皇后为海贵人安排新的住处,和嘉嫔在一起,真怕她心思歹毒要作恶,我实在不放心。”太后话这么说,脸上依旧喜滋滋的。

数起孙儿们,大阿哥虽好,可皇帝并不太中意,且生母出身低微,太后没有立场为大孙子争取什么,往下三阿哥四阿哥,虽然都是心头肉,可两人的生母纯妃和嘉嫔,太后一向都不怎么喜欢,要是她喜欢的海贵人能一举得男,那真真要烧香拜佛,叩谢祖宗庇佑。

然而那一场雨,仿佛是故意要让娴妃与傅二爷相见,娴妃回到翊坤宫后,雨就停了。积水退去,长春宫里的人也散了,海贵人被小心翼翼送回启祥宫,许是连皇后都怕嘉嫔作祟,派人许多人去为海贵人收拾东西,另一边则派人将景阳宫打扫出来,好让海贵人立刻搬过去。

好消息迅速传开,皇帝在养心殿与大臣议事,得知自己又将添一子,且是海贵人所出,自己有些意外,但知道母亲一定会为此高兴母亲,他吩咐吴总管照规矩送去赏赐,可吴总管来领命,皇帝又多了一句话:“送些竹炭去寿康宫,这几日湿漉漉的,寿康宫晒得太阳少。”

吴总管贼贼一笑:“皇上,这是要送给哪一位太妃。”

弘历睨他一眼,哼道:“哪一位都送,别忘了红颜。”

吴总管赶紧低头哈腰地离去,可他心里却惴惴的,在紫禁城只有一个人会被皇帝唤闺名,可如今这一声声红颜,吴总管竟不曾警觉,今日才猛地发现,魏答应的地位,非旁人可及。

寿康宫中,红颜将几件精细的首饰摆给太妃看过,便用荷包收起来,等着送去给海贵人,算是寿祺太妃的赏赐与贺喜,红颜一向对海贵人有好感,心中也为她高兴,念叨着:“海贵人终于可以搬出启祥宫了,从前皇后娘娘一直说她太倔强。”

太妃笑道:“毕竟还有许多人活着,是为了争口气。”一语罢,就是一阵咳嗽,红颜上前为她顺气,老太太苦笑,“我这没几天的人了,怎么老天也不赏些好天气,我好到处去看看走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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